对于墨索里尼来说,这种压力和抗压的时刻构不成什么大的困难,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努力、自己的事业是能够取得胜利的。但是对于其他不能很好地预见未来或者思想较为薄弱的人来说,社会党取得的胜利过于耀眼,看来法西斯主义构不成什么气候了。
假如单纯因为畏惧社会党的得胜而退出法西斯党和《人民报》,墨索里尼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见风使舵是人之常情,他不苛责于这些普通人,但这些中途掉队之人他是不可能再次录用的。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好聚好散,还有一些人把离队视为加入社会党的踏板,用背叛来趋炎附势。
“墨索里尼先生,此次前来是有人举报贵党私藏危险的违禁武器……这个……”
在动身前往罗马之前,又有麻烦事找上门来。原来不知是谁举报了《人民报》,说是窝藏了违禁枪支和刀具,要求米兰警察局来收缴。
按照意大利法律来说,墨索里尼这些随身带着折刀、马刀,甚至是手枪、手榴弹的“危险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公然违法犯罪的歹徒。但是就像现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一样,不单单是墨索里尼如此违背法律,不论是左翼的社会党组织的赤卫队,还是意大利民族主义协会的蓝衫军,又或者是自由党的前身共和党指挥的黄衫军,这些在民间制造暴力行为、流血事件的准军事组织都是违背国家法律制度的不法团伙,只不过意大利长久以来虚弱的政府权威无法制约这类事件的一再发生。
这次大批警察前来墨索里尼名下的仓库收缴私藏武器,除了有人提供准确的情报——多半来自离队者的泄密——还有来自社会党米兰党支部的施压。
如果光是有人举报,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已经有许多人检举揭发墨索里尼与法西斯战斗队存在使用非法暴力手段的情况,但米兰警方都压了下来。墨索里尼的关系网是一方面,法不责众也是一方面,虚弱的政府权威又是一方面。
但是这次的情况截然不同。社会党的胜利令他们的党长期以来的干预主义作风大兴——所谓干预主义,指的是社会主义者参与国家政治,比如说大选,通过政治影响力来干预政府的行为。这种干预主义的传统来自第二国际的主张。对意大利社会党来说,要求米兰警方出力严查墨索里尼这样政治势力看起来微弱的小党派人物便是一种基于自身政治影响力干预行政的体现。
在罗马长期担任众议院议员,社会党在议会的党团领袖,元老与创始人之一的菲利波·屠拉第就专门写信给米兰市政府,要求警察逮捕墨索里尼这个“危险分子”和鼓动战争的“杀人犯”。
考虑到社会党极具膨胀的社会与政治上的影响力,米兰警方不得不做出一番行动。
“你们难道瞎了眼吗?走上大街看看,哪个赤卫队分子不是拿着折刀手枪?你们怎么不去收缴他们的武器!”
仓库大门前的保管员,也是战斗队的一员与十多名警察激烈地争执起来。
米兰警方的一位高级警官则陪同着墨索里尼一同前来仓库。虽然墨索里尼确实窝藏了手枪、刀具甚至是手榴弹,但他现在是国会议员,有司法豁免权,而且他作为米兰的地头蛇,警方也不想真的大动干戈、撕破脸皮——撕破的后果在前几个月已经浅尝辄止过了。
“我不知道这处仓库为什么会有武器,”挥手制止了保管员与警察的争执,墨索里尼理直气壮地说道,“可能是这里有其他的贼匪把我的仓库挪用了,毕竟这里很少有人来。”
“既然阁下不知道的话,那么我们也好处理了!”警官听闻,连连点头,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警察们只是把明面看见的违禁品全部拿走了,但是连藏在箱子里的武器都没有翻箱倒柜,这件事便就此揭过。
不光是唆使警察前来刁难墨索里尼,社会党还三番五次在《人民报》总部所在的街道上大搞游行,每次乱哄哄的上千人发出的声浪就算紧闭窗门都能在最深处的办公室听见。队伍中时不时还有人投掷石块,让《人民报》总部对外敞开的玻璃窗全都遭了殃。
被这种多数人的恶意包围时,许多人都感到恐惧,空气都是压抑的。就连阿诺德也不例外,他在米兰的住址邮箱被接二连三的匿名恐吓信塞满,晚上还有人砸门敲窗,令他神经衰弱。
“我在想……我们真的能够成功吗?”
见到阿诺德许多天都没休息好,疲倦的神态,浑身都是消极低落的气场时,墨索里尼没有苛责他的想法,只是安慰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现在我们遭遇的痛苦,将来都会百倍报复给他们。”
“呵呵……”阿诺德抓了抓杂乱的头发,“有时候我都在想,我们为什么不移民去美国呢?至少那里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
“去美国的话,我只能当美国首富,当不了美国总统。”
“哈哈哈,你总是这么自信。”墨索里尼的说法令阿诺德扯起一丝笑意,“好了……我知道了,等你去罗马的时候,我会继续待在这里替你‘坚守阵地’的。”
阿诺德的支持令墨索里尼宽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墨索里尼把《人民报》总部视为一个直面社会党威胁永不退缩的“前沿阵地”,他坚信自己战斗下去一定会将形势逆转的。
等到1919年12月4日,墨索里尼准备动身前往罗马。虽然赤卫队在火车站附近巡游,但还是有不少人聚集起来为墨索里尼送行。
“此番罗马之行,我是带着米兰人不与社会党妥协的心智去的。我知道在前些日子里,社会党胜利了,他们威胁了许多忠于国家的民众,恐吓了更多人,令正直的人躲藏起来,不敢指责他们的暴行。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们,要向这种恶势力抵抗!抵抗!抵抗!”1
墨索里尼的临行演讲很短,群众的掌声也比过去几个月要稀稀落落,但他还是郑重地与送行的阿诺德、马里内蒂以及维奇等人一一握手,并再次鼓舞道:“不要恐惧。意大利会觉醒,起来医治自己的疾病。我们应当努力!努力!我敢说,不出两年,这里一定会改头换面的!”
12月5日,罗马,古老而恢弘的城市。数不胜数的古老遗迹诉说着两千年前的辉煌历史。
在意大利国会所处的蒙泰奇托里奥宫门前广场上,墨索里尼为了参加议会开幕式,将稀疏的头发向后打理,鬓角剪得干干净净,从太阳穴到耳朵上方修成了一条直线。身穿一件黑色短西服,一条紧身裤,令人瞩目——因为裤子的膝盖正下方有一道折痕。
这人肯定是个穷鬼,都没有专门的佣人给他熨裤子!国会大厦的门卫们对墨索里尼指指点点。与墨索里尼站在一块的国会议员们多是胡须灰白,身穿剪裁讲究的深色西服,都是考究而精致的绅士。双方衣着打扮确实是天差地别。
等候伊曼纽尔三世国王来到议会的时间里,墨索里尼打量着广场上的埃及方尖碑。这是古罗马统治者从埃及带来的战利品,不过嘈杂的声响令他回过神来:是社会党人来了!
打头的正是社会党总书记,尼古拉·邦加奇。他在博洛尼亚选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其一人便夺下了十一万张选票,是整个党与他个人的辉煌时刻。
此时,邦加奇浩浩荡荡地带领着一百五十五位社会党议员迈步踏上蒙泰奇托里奥宫的台阶。每一位社会党人的胸前都别着红色的康乃馨——这是意大利无产阶级运动三十年以来最为骄傲的党的象征物。
随着议会第一大政治派别集体到场,议会开门的时刻已到。五百多名议员一同步入庄严的国会大厦。
意大利国会大厅呈半圆形,议员座位、廊柱和背景墙皆是暗红色调。议会主席台背后上方的大型浮雕以及另外三面座位上方的一幅幅浮雕和绘画烘托出一种庄严的气氛。
众人纷纷坐定后,意大利国王伊曼纽尔三世业已乘坐皇家马车抵达。
国王的名字来自其祖父伊曼纽尔二世,这位近代意大利的开国元勋名声卓著。他的王国部队协助法国人在北方击败了奥地利人,又在意大利半岛中部击溃了保卫教宗国的军队。由于夺走了教宗的领土,意大利王国与教廷关系恶劣。1
自萨丁尼亚-皮埃蒙特王国沿袭到意大利王国的政治传统与英国类似,国王不曾拥有专制统治的历史,多是任用不同政治派别的首相来间接左右政治。到了伊曼纽尔三世也是如此,他鲜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不干涉政府的运作,必须有他到场的议会开幕式是少数几个他在罗马抛头露面的场合。
在墨索里尼眼里,伊曼纽尔三世是个闷闷不乐、有着大胡子的“侏儒”。他不到一米五四的身高坐在巨大的议会王座上时,显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当国王的廷臣将红丝绒脚凳移开后,他的双脚甚至连地面都碰不到。
依照传统,伊曼纽尔三世开始向新一届议会致辞,这个“小矮子”刚开嗓,只听见居于议会左翼的社会党总书记邦巴奇站起身大喊一声:“社会主义万岁!”
轰然间,邦巴奇的一百五十五位同志皆大喊:“社会主义万岁!”
随即乌泱泱的一大批人集体站起来,转身,从议会大厅离开。视为社会党对国王、国会权威的轻蔑态度。9
当邦巴奇带着同僚转身离开之际,墨索里尼的视线恰好与他对上,二人都颇为吃惊能够在这一场合再度相遇。可二人都不可能在这一场合有所动作,只是默默地错过。
王座上的伊曼纽尔三世面容有些抽动,但他只能继续尴尬地,对着空了三分之一席位的国会继续他乏味冗长的致辞。